莫言未

徹底的東卷廚。
無論是HE or BE,只要有東卷就能接受www (但果然還是HE最好了呢。)
(後來發現卷東也在範圍內 XD )
我可以萌東堂跟卷島一輩子的啊。
其他也萌:T2、今鳴、新荒、福荒、石御,其他未知待補ww 基本上相當雜食www
最近掉進文豪坑。
最喜歡芥敦但糧食極度不足所以敦芥也吃了(X
除了芥敦芥,太中也非常合胃口


順帶一提
本人臺灣,台中人一枚 求搭訕www (#
基本上,只要是這頭貼這名字,就是我本人沒錯ww
噗浪:ya_1216
還有很多不習慣的地方 如果有人加我 我會很開心的(#

偶爾會有些自我偏執。

【芥敦】即使我们在不断被推向过去

砚鸦:

*食用需知:
全文无肉,非原作设定。
标题取自《了不起的盖茨比》村上春树译版。文野漫画也曾用过这个。
Lo主第一次正经地把一篇同人写完也是第一次发,文笔非常辣鸡,多多包涵。
OOC到妈都不认识。把一些文野里翻转的设定又翻回去了,比如敦,三次元里身体不好,这里就挪用了。
换个名字可以当原创看、发上来都令人感到无限羞耻。还是多多包涵啦(。
最后的最后……我就是一个敦厨啊!


*即使我们在不断被推向过去


【01.虚无回缓】
  灯光呈鹅黄色。
  芥川龙之介将双手从夜里伸出来。裹一件漆黑的大衣,他屈在桌前用手指敲着键盘,黛色的钢笔置于电脑旁,笔身环绕澄净的金属光泽。
  芥川在写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猛虎与旅人的故事。最近他觉得自己快要陷进这个故事里去了。只要闭上眼便能看见那只白色的巨虎,复睁眼时,耳蜗内仍涤荡着阵阵虎啸。体质不佳的芥川幻想与巨虎周旋。他一度躲过巨虎扬起的虎掌,又试图将其拖到自己的世界之中。但身为旅人的他,体力达不到支持自己渡过生死的程度。纵使有针一般的意志如光束存在于其漆黑的目中,亦不过用于支付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的代价罢了。那让他懊恼,而更深的是,痛苦。在将重得像砖似的汉字逐个敲下的同时,他亦感到自己似乎在被那只巨虎蚕食,生命随之流逝。他只顾如飞蛾扑火,不念及后路。
  两周后芥川开始咳血。不知道是不是旧血,血的颜色显得有些偏黑,并且发臭。彼时小说距离写完仍有很长一段距离。芥川算了算时间,笑了一下。
  垃圾逐渐积起来。下楼扔垃圾的时候,芥川注意到有凑巧碰面的人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他。
  回到家,他瞥了眼玄关处挂着的镜子。
  镜中呈现出异常苍白的人影。人影眉下深色的眼圈几乎与瞳孔连成一片,瞳孔边角的反光却是灼灼的,并且明亮,并且突兀。
  
  而后,于巨大的痛苦之中,于死与生的洪流交界之处,他再度出现。
  
  你在看向哪里?芥川龙之介看向青年注视的方向。投在紫金色目光之中的是一块掉在地上的肉。青年看得很出神,目光垂下,眼神里有一半是芥川未曾见过的空洞,一半是过度发挥的单纯。芥川叹了口气,取了张抽纸将那块肉包起来打算扔进垃圾桶。青年张大嘴向他的方向扑了扑手,被他推开了。
  “这个不能吃。”
  他用筷子从菜碟里夹了块淋得透红的肉。青年扶着桌子,一侧头便将刚夹起的肉叼下来。
  “敦。”他叫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
  芥川露出了有些苦恼的表情。
  趁着敦专注于咀嚼的片刻,芥川抚了把他的头发。
  
【离距.10】
  中岛将脑后抵在窗子上时,那里会映出一片毛茸茸的灰色阴影。
  春天将行终结,春风既不焦躁也不愠怒,却也开始显出夏日将至的气质。周末的芥川一如既往敲击键盘完成小说,中岛敦则从一周的工作之中解脱出来,在薄薄的金色阳光下睡得很死。
  芥川不知道该怎样定义他与中岛之间的这种关系。他们住在一个屋子里。中岛是名教师,朝九晚五。而芥川的作家身份直到最近才逐渐可以支持他的生活。芥川曾一度自嘲为寄生生物。往前数的三年里他靠中岛的薪水度日,过着在文字里摸爬滚打的生活。
  他也曾问过中岛:“你怕不怕?”
  “什么?”
  “如果我没有因写作成名,一事无成……”
  “怎么可能会有这一天。”
  中岛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喜欢芥川的文字。”
  
  两人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文学系,大学时就是好友。至于自己是怎么和中岛成为朋友的,这点于芥川而言却显得过于朦胧了。他是个寡言的人,在与人的相处上也乏于技巧。而中岛性格开朗,说他是各种意义上的老好人也不为过。
  中岛比芥川小两岁。他读书很早,家教不错,是在文学氛围里熏出来的孩子;也写过一些文章,自己读着不大满意,全部封存起来,没有发表。芥川“寄生”在他家以后曾多次劝他试着涉足文坛,无一不被他拒绝。说是要过一个稳妥的生活,不凭借不靠谱的灵感生活。芥川对此只能板板脸。天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没追求的现实主义者住在一个屋檐下。
  大学期间芥川成绩优异,中岛自也没有辜负自己良好的家教,成绩居于前列。但说是为谋求生活安稳,毕业后中岛从东京搬家到横滨,成为一名普通的高中教师。芥川则做了一名图书管理员,以满足自己对书籍无止境的渴求。之后的两年,地理上的距离使原本关系很好的两人之间出现了心理上的疏远,从彼此生活中——彻底地隐去了踪迹。
  即便是现在,芥川也觉得在自己与中岛之间横亘着什么。这种横隔使他总觉得中岛距自己仍有一段距离。至于距离的来源,他始终不甚明晰。


【02.动摇】
  「旅人动摇了。他的身体状况似有所恢复,精神的信念却愈发颓靡。原本怀着“纵使被猛虎吞下也无妨”想法的心逐日软化,却在渗透了那名僧侣力量与软肋的同时陷入了摇摆不定的状态之中。而更令他懊恼的是,起初以威严姿态怒视他的巨虎似乎也不再对他表现出过度的敌意。」
  「旅人曾打算过自己最后的结局。最好自然是继续活下去——想必不大可能;或者被虎吞下。他没有葬身虎口的经历,不知道这种死法与饿死的后果是否不同,但在他青色的眼里,折射出一种积极的期望:平凡的死法背后只有纯粹的空洞,而曾经自认为是最糟糕的结局之中,却隐藏有无限的可能。旅人一面渴望毫无顾忌的死亡,一面又受僧侣所遗留下的生存意念所束缚。」
  
  芥川停下了打字的动作。
  他侧过头,把将头搭在桌子上睡死得一塌糊涂的敦框进视野里。
  ——有什么不同。太过悠闲了,太过被动了,简直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
  窗外是深深的夜色。


【雨深于逢重.20】
  毕业两年后的同学聚会上,两人第一次重逢。彼时芥川昔日的同学有不少事业小成、意气风发,相比之下,芥川的境况——至少在他人看来——就显得有些过分颓唐了。“精神上的富足”的观点说出来兴许是不会被人接受的,或许还会被他们嘲笑一通。芥川一面感慨当下风气浮躁,一面却又暗自忖度自己是不是应该早点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芥川!”芥川转头,中岛敦正挥着手向他走过来。他穿了一件黑色的休闲外套,里面则是白色的T恤,下着松松垮垮的黑色休闲裤,俨然是副与芥川记忆中差别不大的样子。但他没有跑过来。芥川回想起学校里那个喜欢从背后冷不丁扑到人背上的青年,相比之下,今日的他似乎成熟——或是拘谨了许多。他冲中岛点点头作为回应。中岛笑起来,那是个令人动容的笑容。
  两人简单攀谈了几句。中岛说他现在在高中教英语,芥川则回道自己供职于东京某所图书馆。
  “图书管理员?”
  “对。”
  “很像芥川会选择的工作哦。”
  中岛的表情里没有诧异,这让芥川感到些许悲凉的欣慰。他注意到中岛在喝的东西是酒,这给他以不大好的预感。在他印象里中岛是个滴酒不沾的人。拿错了吗?他闷闷地想。
  五分钟后,在半杯酒尚未下肚的情况下,中岛敦醉得一塌糊涂,靠在芥川肩上睡着了。
  ——的确不能喝酒啊,芥川不动声色地转头看着他灰扑扑的头顶。
  “中岛!”不远处谈笑的老同学摇晃着手中的酒瓶,脸上摇摇晃晃地挂着笑意,笑容在望向中岛的瞬间变得苦恼无奈了起来,“……睡着了?……嘛,几年下来沾不了酒的特点真是一点没变……”
  “那各位,我就先送中岛回去了。”芥川顺势跟了一句。
  “你们两人的关系还那么好啊。”
  ——事实上已经有几年没联系了。芥川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走出酒吧,夜色中他挥手打了辆的士。车灯发出的光向前扑去。气压很低,或许要下雨了。
  “台东区,谢谢。”
        ——车在夜晚的马路上穿行,像在分一道漆黑的水。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了下来。芥川掏出钱包,拨了拨里面为数不多的几张钞票,心想自己上次坐出租是什么时候呢。
  大学时两人常在盛满雨声的图书馆里温书。芥川仍记得第一次见到中岛敦时他就趴在自习室的桌子上睡觉,面前摆着一本翻开的《左传》。他拉开这个灰发青年身旁的空椅坐下。
  那时中岛没有将头枕在他肩上。
  将一个比自己还要重一些的大活人搬上楼是一件挺费力的事。芥川家很小,是租的地方。他把中岛推到床上,自己从衣柜里翻了个枕头垫在地上。
  芥川拉了灯。拉灯前他往中岛躺的地方看了一眼。中岛睡觉时全身摆成了“大”字。他原以为中岛会有点睡觉打呼噜的习惯,但他没有,只是安静地平躺着。不一会儿,雨声漫了进来。
  
【03.哽】
  「“——我是被可怜的那个人吗?但好在你来看我了。我很高兴。”」
  「“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还是言说‘救赎’的释迦牟尼,抑或是无可救药的蠢人(1)——是看出如今的我必须依靠什么才能活着了吗?然我去意已决,山海亦无可阻挡。”」
  芥川长吁了一口气。锅里的肉应该炖好了,厨房方向传来一阵熟悉的提示音。
  “走了。”他说着,手掌支在敦的肩下,将他从梦中提起来。敦打了个呵欠。
  
  芥川不知道为什么中岛敦会喜欢吃茶泡饭,明明他家境颇优,不用顾虑生活费紧缺的问题。现在这个正常的、痴迷于肉类的中岛敦却又让他感到不对劲的陌生。芥川想这或许是将他从虎身剥离下来的后遗症。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虎才有的特点又逐渐浮现出来。敦不说话,用手抓取食物,夜里出奇的清醒。留予芥川的,徒有对明日的不安,畏惧,以及对失而复得的不信赖。
  敦总在黄昏时来到他家,早晨又悄无声息地离去,像在赶晚餐。芥川给敦留了一扇门以方便他进出。至于敦不在的时候,芥川则会在电脑旁放一支钢笔,那是他第一次获得作家赏时中岛送给他的礼物——即使现在他已经不再用钢笔写作了。
  “恭喜啊!芥川!”电话那头,中岛的声音里洋溢着接近于语无伦次的喜悦。芥川从会场里出来,解开西装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
  他不习惯穿西装,总觉得太紧。但在发表日的早上,中岛帮他系上领带时,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就是二叶亭先生的“我死而无憾”吧。芥川心里想着,只顾低头注视中岛长着茧巴的手指。那是教师的手指,是磨损了生命与梦想又以牺牲为形的手指。
  要不要试着写点东西?他的话语梗在喉头。不是这一次,而是在许久之后的一天,他才真正说出来。


【么什些了生发乎似.30】
  对于芥川来说,那注定是一个一生难忘的夜晚。
  多半是地板太硬的缘故,芥川始终没有睡着。想出门走走的时候,他听见中岛爬起来,摸摸索索按开了卫生间的灯。
  过了一会儿中岛大叫了一声:“哇!这是哪里?”
  青年从卫生间里冲了几步——房间太小不够他发挥,就在卫生间外停了下来。他将门旁的开关胡乱按了一片,把房间里的灯全按亮了。
  “芥川!”看到躺在地上(装睡的)芥川,中岛慌张地叫他的名字,“我这是到哪里来了?”
  芥川顺势装作自己刚睡醒的样子慢慢坐起身,嚅出一句:“……我家。”
  “哦哦,原来是……不对不对!我记得刚才我还在……”
  “你没喝几滴酒就睡得瘫下去了,我总不可能把你扔在那儿不管吧。”
  “诶……?啊,是这样。”中岛说。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扯起袖口闻了闻,很快地皱了下眉头:“一股酒味。我不能沾酒的。”
  “厕所借给你。”芥川说着,又及时补充道:“睡衣在衣柜里,新的,没有人穿过。”
  “那太好了。”
  中岛将黑色外套脱下来,丢在床上。
  
  之后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或是更久。
  怎么会睡不着?没有雷声的雨天明明应该睡得更加安稳。洗手间里传出的水声与雨声交融在一起,芥川却盯着墙壁一侧空空如也的漆黑发呆。
  中岛出来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芥川,你确定这是你买的睡衣?”
  “对,怎么了。”
  “这看上去是不是很像一条……小洋裙?”
  “……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心怀感激地穿着。”
  “是是是,心怀感激,心怀感激。”中岛敦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不过我是来借住的,让主人躺在地上睡是不是不够意思?”
  “你想表达什么?”
  “我是说,”他吸了一口气,两根食指交叉着向两边一晃,“我们换个位置吧?”
  “……不要。没有让客人睡地上的道理。”
  芥川翻了个身,做出一副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的样子。
  “芥川?”中岛敦又叫了他一声,芥川没有动作。
  原以为对方会就此回床上睡觉,没想到中岛也搬了个枕头,就靠在芥川身边睡了下来,顺便带了条被子盖在芥川身上。
  床的一侧到墙壁的距离很窄。
  这一定是某种暗示,芥川想,如果是自己的话,大概会换到床与窗口之间的那道缝隙睡,不会同别人挤并不宽的位置。
  芥川陷入了愈发漫长的清醒。清醒,纠结,苦恼,苦恼以后是说不出的焦躁。他侧了身子好面对着中岛的脸。中岛背向月光睡着,只留了一圈发着微弱白光的轮廓,五官与黑暗交融在一起。
芥川没由来地开始想象中岛此刻的表情。想着想着, 月光似乎就从窗口流了下来,逐渐充满了中岛漆黑的面部。那是一张温柔却又有些疲惫的睡颜。
芥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中岛的头发柔和而不至疲软,像小兽灰色的皮毛。
  
  “芥川?”
这一声是冷不丁的,并且棱棱发脆。芥川龙之介露出了被发现的偷窥者才有的慌张表情。
现在就算装睡也来不及了。他索性答道:“我在。”
  一只手探出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用力按上他的头顶。
“这叫以牙还牙,”中岛的声音轻松愉悦,“现在我们扯平了。”
  芥川心里还不太服气。中岛话音未落他便转手向他的脑袋抹去,中岛躲开,单手摁住芥川的肩膀压制住他的动作,右手向前舞出。这一击在芥川的侧头躲闪之下落了空。相反,就着这个空隙,芥川将自己被压住的右肩挣脱出来,一个侧身将中岛压在地上。中岛笑起来,他一直在笑,像被挠到了痒处,又或许是许久没有这样玩过了。但笑声并没有持续太久。没有再做出回击的他与两手压着他两臂抽不出手来攻击作结的芥川——将这次没有起点的玩闹引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两人就以这种奇怪的姿势面对面僵了许久。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中岛的五官在芥川严重逐渐变得清晰而柔软。扑在额头上的他的蜷曲的头发,睁大的紫金色瞳孔,微微翕动的他的鼻翼——他的脸呈现出芥川平日不曾感到的精致。
  ——这一定是某种神使鬼差。
  在几乎未做思索的情况下,芥川屈下脖梗,用嘴唇触了下他的额头。
  
【04.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洗碗时敦就趴在洗碗台上往这边看,露出一副有所畏惧的好奇神色。芥川才意识到现在的中岛很怕水,关掉龙头将他支出厨房,接着继续清洗碗筷。
  蛛网里流下的花。龙嘴里泻出的水。
  芥川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的缝隙,不可称重的过往掉进他的眼中。海水上涨。他伫立良久,才逐渐将这股流泪的冲动哽下去。
  我早有预感,也早有觉悟。
  四国的濑户内海,中岛曾带着他在水刚刚漫过脚踝的地方沿着岸走。有鱼被冲到岸上,他就蹲下身用手指抠住鱼腮,将鱼向远方抛去。
  步行途中,中岛突然单膝跪在地上。
那是芥川第二次听见他长时间地咳嗽,咳嗽声让芥川想起打在屋顶的冰雹。可他除了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中岛从衣袋里掏出喷雾剂往嘴里压药之外什么也做不到。大约过了几分钟,症状似乎缓解了一些,中岛又重新站起来,继续走完剩下的路。
他和中岛去过很多地方,也还有很多地方没来得及去。和中岛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非常安心,每天都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般全力去活。只要中岛在,作为人的温度就会在他身上燃起来,给予他力量。力量,以及无限的幸福。
  
  该如何总结那一晚发生的事?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芥川确实向中岛告了白,就在自己莫名其妙地吻了他之后。伴随而来的却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回绝。中岛开始咳嗽,剧烈地咳嗽。芥川被他的架势吓到了,只知道一个劲地拍他的背。待到咳嗽声停下来,仿佛是猜到芥川在疑惑些什么,中岛反问他一句:“你知不知道哮喘?”
狼狈的无知神色出现在芥川脸上。要是刚才在酒吧时自己能开口提醒他喝的是酒的话,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芥川只知道他不喝酒,这背后的意味却没有深思。他只是在惊讶,惊讶于两人相识多年,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同时又有些微的痛恨: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你没有告诉我。我们之间不该有秘密的,我们之间不该有秘密的。
但他又想,自己总归是错的。就好像只是因为恶作剧给了点无糖咖啡的客人一杯加了糖的咖啡。对于糖尿病人来说,这却是谋杀一般的行径。
其后中岛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内容与芥川的告白毫不相干,应该能被称作是顾左右而言他的东西。


太糟糕了。掏空勇气送出去的话没能得到回应。芥川在大脑放空的状态下度过了整整一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中岛已经不在了,地上的被褥掀开,睡衣折叠整齐地躺在床上。
然而就是从这天开始芥川似乎陷入了苦恼。以中岛为圆圈,一切仿佛变得有趣,却又满溢着仿佛随时会变得支离破碎的危机感。
要是危机感也是能适应的东西,那我一定会成为这世上唯一的、无比勇敢的人。
芥川这样想。


  再次联络则得算到三年后,并且是在电话上。兴许也是出于神使鬼差,连芥川本人都认为自己提了一个十分无礼的请求。
  “我想试着写些作品,但光靠空余时间太过紧促了。可能的话我想在你家暂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这是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来的话啊——但……中岛答应了。
而令芥川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一暂住,就是整整四年。四年里他们不是伴侣,甚至没有成为恋人。自两人相识起前前后后算起来,芥川叫了他十多年中岛,也被中岛叫了十多年芥川。开始当然会有难过的想法,慢慢地,芥川也想通了。那个吻有什么意义?没有任何意义。充其量不过是二十多岁的他对毫无感情经验的自己迷茫的体现,中岛看出来了,自己却没有看出来。好在,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中岛了。
第一次去中岛家是在夏天。横滨地处沿海,整座城市中都浮动着海风的气息。
  中岛家,对于一名独身男子来说——显得很大,也很空。中岛解释说这是因为自己到现在都还收着每月从家里寄来的生活费,单纯靠教师工作赚来的钱是供不起这套房子的。芥川笑了一下,没说话。
  他将脱下来的鞋放进鞋柜,鞋柜上立有一只小小的木质白虎。


【虎猛与僧山.40】
  “这样写怎么样?一个关于猛虎与山僧的故事。”
  “是关于对抗的故事吗?”
  “不,是关于拯救的故事。”中岛敦将脚搭在桌沿上,身子前后摇晃。他将手中的笔抛起来:“旅者路遇猛虎,山僧上前救人……”
  “不是僧人和旅者的故事?”
  “是僧人和老虎的故事啦。”
  “你想表达什么?”
  “呃……大概是……困惑?”他抚了把自己的下巴,“困惑于是否为了救下被虎咬住身体的旅者……而心甘情愿被老虎吞掉的心情。”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芥川哭笑不得,“要是已经被老虎咬住身体了,那人就必死无疑了吧?”
  “那假如说巨虎能懂人言……”
  “这种情况下,”芥川苦笑着摇了摇头,“老虎当然会把两个人都吃了。”
“……也对。”
中岛的眼睑垂下去。他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话,但芥川听见了。
“听上去……一起死也挺不错啊。”
他用寂静如虫鸣的声音说。
  
  逐日严重的哮喘终于影响了中岛的正常工作。
  赋闲在家的时间里芥川建议他写些东西,他对此亦兴致颇高。“要不要写些什么呢?”每天抱着这样的想法,中岛的脸色倒看不出生病的痕迹,非常精神。
  也只有这时他年轻时读的那些东西才有了作用。《论语》、《左传》、《史记》……他在运用从汉学家长辈那里耳濡目染来的知识上熟稔得不可思议,以至令芥川这个专业作家都不得不暗自称奇。
  中岛写作时不用钢笔而用铅笔,以便于反复修改。他写了一些文章,其中许多是短篇,内容又多来自古代中国的文献。时光流转,中岛的病逐渐显示出威力,他对写作的执念却越发强烈。
  疾病似乎逼出了他的才华。


【05.同时却蚕食着他的生命(2)】
  “我不会轻易死去的啦。要是花了心血写的东西只能带进坟墓里,我可是会很难过的。”中岛想了想,又打趣道,“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那就把我的投稿发表那天定成忌日,嗯?”
  “别说这种话。”芥川眉头皱了一下。
  中岛笑了:“我开玩笑的。”
  
  这算是善意的谎言吗?
  芥川将洗好的碗收入碗架,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穿过未开灯的客厅径直步入书房。台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把他的心口捂热了一些。他感觉自己又有了继续写下去的力量。
  芥川也将中岛的文章拿给自己的编辑森欧外读过。森欧外惊讶于它们出自一名业余写手:“很不错,”他抬起头,将视线投向芥川,“但是内容有些奇怪。老虎吃人,他想表达什么?”
  ——因为你不是他啊。不一样的人,总会将目光投向不一样的地方。
  芥川又想,那自己擅自续写结局算不算是对中岛的不尊重呢?他在草稿纸上写:“我比山更喜欢你,比海更喜欢你,你是不是可以从山与海之中回来?”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白烟从烟囱里冒出来。芥川抬头,眯起眼睛看,没有掉眼泪。因为他知道中岛还活着。
  
  写到一半时他转过头,那只钢笔正被中岛衔在嘴里。芥川的内心冒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巨大的愤怒与惊怖之下,他将攥紧的拳头猛地挥出。中岛发出了微小的“喵”声,一只白色的野猫从窗口跃向室外。
  这是芥川最后一次见到中岛。
  
【去死而么什因会总人.50】
  或许对中岛而言,带走他的便是一只由文字铸成的巨虎。不是疾病,半成源于他自己的性格,半成源于芥川那句劝其写作的建议。
  发现中岛伏在桌上的时候是四月份的下午,桌上是已经完成的《山僧与虎》。起初芥川以为他在睡觉,先叫了声他的名字,没有回应。芥川又推了下他的肩膀,很僵。
  他慌张了一瞬,只是一瞬,随后立即陷入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的平静之中。他摩挲着中岛的手,露出了罕有的沉默、痛苦而极度温和的表情。
  中岛的手很冷,可他一点也不怕。
  他找到自己的编辑森欧外,对方在肯定中岛的深厚学养之余表现出的更多是对故事本身的困惑。芥川知道,中岛以前写的故事不是这样的。他只是病了。身体病了,连累了他的头脑与手。芥川试图加以修正,自己的手却远不如预想中那般灵活。写出来的,无论怎样删改——看上去都是“出自芥川龙之介之手”,这样根本没有意义。
  白烟在注视天空。芥川独自奔走在行道上。
  他时常想,中岛是被疾病带走的吗?心里有个他又说,不是的,不是的。是虎把他吞下去了。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我,只有我。
  白烟向远处飘去。
  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但他很高兴。让他身心俱疲的《山僧与虎》即将完成。芥川没能用自己的笔拽回被虎吞食的中岛,相反,在经历了许多之后,他选择写死身缠重伤前来营救的旅人。中岛那句小声的“听上去一起死也挺不错”给了他力量与勇气。再度面对猛虎,不再以麻木的心,而单纯出于自身意志选择了死亡的旅人的身体——正被极大的满足充盈着。
  「“你给予了我生的勇气与对死亡的恐惧,但是现在,我只想见到你,对你说声谢谢。”」
  「伤痕累累的旅人将额头与虎额贴合,下一秒,巨虎昂头,啃掉了他的脑袋。」
  芥川咳了一声。
  窗外下着七月的暴雨,这一年,芥川三十五岁。
  
  而后,于巨大的痛苦之中,于死与生的洪流交界之处,他再度出现。
  
  「……中岛?」
  芥川瞪大了眼睛。
  站在不远处虚空之中的中岛穿着和同学聚会那天一样的装束。芥川一点一点迟钝地站起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中岛?」
「是我。」
黑色的休闲外套,白色的T恤,松松垮垮的黑色休闲裤下一双普通的运动鞋。寻寻觅觅想要找回的人现在就在这里——平和地、仿佛早已预见这次重逢般地露出笑容。
原本膨胀到极限的压抑的情感雾化,从鼓涨到极限的袋子中扩散开来。
  「中岛,我……」
  想见你。他的眼眶发湿,几乎无法言语。的确是中岛,是他心中最初的中岛,
  然而中岛只是淡淡地、用一种已经斩断了一切的温柔声音说:「回去吧。」
  「为什么?」
  「这不是你应该停留的地方。」
  「可是——我想要见你。」
  「……」
  「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有许多事想和你说,以前没有机会。现在想来,都成了遗憾。所以我到这里来了。」
  ——曾经压抑在心头的情感铺天而下。
  迟钝的是自己还是中岛?或许彼此早已察觉,只是没有挑明——再或者,是刻意将这一切忽略了。现在想来,中岛的笑容仿佛终年不化冰雪上的一撮阳光,把一切生生隔开——朋友,前路,生死。他喜欢什么?茶泡饭,猫,横滨。那你算什么?在他生命里又意味着什么?
  芥川的眼睛里溢出了眼泪,只有一滴。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四国的海水,上野的樱花——那是他曾经见过的;还有他未曾见过的,伊豆的春空,箱根的温泉,北海道的皑皑白雪。
  
  “我想回横滨。”上野公园的长椅上,中岛突然开口说。
  离公园关闭还有一个小时。这个春天很冷,芥川站着,看路灯光照下的樱花。
  
  「活着不好吗?」
  「很好,但是……如果你不在,就没有意义。」
  失去中岛的生命是一条失去流转方向的洪流,芥川过得浑浑噩噩,如在黑夜里行走、碰壁。不断奔往幻想,又不断被拖曳回现实。终于那扇门关上了,只留下一只空落的虎的影子。
  爱的背后是痛苦啊。生存的痛苦,畏惧着死亡的痛苦,被独自留在世上的生者的痛苦。只要活着,或纤细或坚忍的心中只要怀有爱意,这份痛苦便不会停止。
三十多年几乎没有流过眼泪的芥川,泪水正逐渐趋于决堤——只有泪水,没有哭声。告诉我吗?
现在勉强算是来到你面前的我,能否站在你身边?
中岛却只是微笑着。
待芥川平静下来,他忽然说:
「那我可以拜托龙之介——代替我去看看这个世界吗?」
与中岛一道作为鲜活的人活着的过往如洪水般涌来。阳光,空气,水。带着中岛气息的一切的一切——淹没了他。这是中岛敦第一次这么叫他。真实也好,幻想也好,唯有泪水如疾速的水流。
  一朵花在芥川身后开放了。
  「——你的归处是那里。」
  面向芥川的中岛指了指自己的前方,手指所指的方向从芥川右肩以上延向中岛的身后。那里,明亮的光正逐渐铺展开来。
  在距离那片光芒只有一步的地方,芥川仿若回心转意一般转身最后一次看向他,然而开始逐渐远去消失的不是别人,正是中岛本人。
  中岛只是缓慢而温柔地微笑着。
  芥川如身处飞船上的鲍勃,静静目睹着爱丽丝在黑洞的近处绽开的笑容。缓慢而永恒的笑容——并且他知道,在露出如此温柔笑容的同时,中岛正被黑洞撕扯成不可见的碎片。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有了渡过离去的悲凉痛苦的力量。
  
【?】
  芥川于晨光照映下逐渐回复意识。超负荷的写作使空腹感尤为明显,站起来的时候,芥川感觉要将膝盖打直都有些力不从心。打开冰箱,里面放着昨晚剩下的鱼肉。你究竟是虎还是猫啊,芥川苦涩地笑了声,旋即将盘子拿出来,在微波炉里加热。
  微波炉发出一阵阵的声响。芥川想,啊,这就是活着啊。
  阳光曝晒,暴雨倾盆——倘若如此,就向阴凉的地方走,向有屋檐的方向去。活着就是这样简单的事。
  要不要给窗台上的植株浇些水呢?芥川嚼着味道很淡的鱼,心想。
  
芥川带着未修改的《山僧于虎》第二次去见了森欧外,同时带着的还有他为中岛的短篇作的小序。
重读以后,森欧外什么也没有说。
  中岛的文章,于当年十二月在一本文学杂志上刊登出来。
  
  
  一切都在流动。
  
  即使我们不断被推向过去,只要一息尚存,总能找到生存下去的力量。
  ——只要一息尚存。
  
【End.】
「你的存在,就永远不会消失。」


用了sasakure.uk氏《蜘蛛糸モノポリー》一曲中的歌词,这首歌是芥川龙之介所写《蜘蛛之丝》的衍生曲。
Sasakure.uk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名P主。所作曲目中还有以中岛敦的《山月记》为蓝本的《タイガーランペイジ》(真要说起来这首歌也是我厨敦敦的原因之一……)
用了前段时间买的《小顾聊绘画》中写梵高的一句。原文:疾病,在一点点摧毁梵高的同时,也在将他骨子里的才华一点点逼出来。
最后,再次为呈上这篇拙劣的同人感到十分抱歉(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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